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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貓名十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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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到底沒問這筆不小的開支是用來幹嗎的。大概是覺得就算問了,我也不會實話實說。我也曾有過沖動,想打電話告訴他,我交了女朋友。人很好,漂亮,溫柔,大方。

然而,父子間與生俱來的隔閡,讓我最後打消了這種念頭。

我與他的觀念,在許多年前便因為經歷的差別而走向歧路。作為他唯一的子嗣,他深沈地愛著我,我知道;我也同樣愛著他,他也清楚,但我和他之間仍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憂愁。

因為血脈,我們之間的信任幾乎牢不可破,但是不知為何,這血脈,卻反而成了交流的阻礙。我愛他,卻說不出口;他對我的疼愛,也僅止於轉角溫柔的回眸。當我真正坐在他的面前時,他又正襟危坐,披上了嚴肅的盔甲。

人與人之間的消磨到底要到何種程度?

為何面對最親的人,我們能做的,只是看著對方逐漸消失的背影,然後滿懷疼愛地凝望。

從取款機取錢時,我心情覆雜,思忖良多。

·

黃昏時的操場,夕陽很亮,風很大,行人稀少,我和尋露沈默地走了很久。

“房子租好了。”風止時,我突然說道。

“哪個房子?不是還沒找到嗎?”她吃了一驚,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
“就是陽臺很大,你很喜歡的那個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我喜歡?我又沒說過。”

“不清楚,就是……這麽感覺的。”

尋露低下頭,沒再說話。默默走了一陣之後,她突然停下,盯著我的眼睛問道:

“你用什麽借口騙的父母?”

“說是宿舍住宿環境差。”

“嗳,林秋……”她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長發,“我既然答應了你,就一定會搬過去,但是我不希望你為了我,再去騙任何人。”

我緩緩註視著她陽光下的側臉,“或許我應該實話實說,就說搬出去是為了同你在一起。”

“如果他們能接受的話,我倒覺得未嘗不可。”

又往前沈默著走了一段路,她突然問道:

“嗳,你覺得你父母會喜歡我嗎?”

“當然。”我肯定地點著頭,“你這樣的女孩,沒有人會不喜歡。”

·

在和房東簽完合同不久,我和尋露先後搬了過去。

雖然心裏早有準備,知道女孩的個人物品會比較多,但當我到了樓下,看見她擺了一地的大包小包時,仍然懵掉了。

懵歸懵,東西總歸是要搬的。

我和她用了一天時間,跑了幾個來回,直到繁星滿天的夜晚才勉強把所有東西搬完。

我癱倒在客廳沙發上,看著突然間滿滿當當的臥室,看著尋露拆包整理的背影,忽然間覺得——眼前的女孩給我帶來了生機。

“生機”本是虛幻難言的東西,此刻我卻覺得它觸手可見。

生機就是她把衣櫃從黑白變成了彩色。

生機就是她把深色的遮光窗簾換成了半透光的白色窗紗。

生機就是她把陽臺看書的影子從一個變成了兩個,讓我的人生素無炎夏,不凜寒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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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天晚上,我又陪她去家居店買了全新的床單被罩,還有一個紅色的懶人沙發。

搬完家的第二天,請客總是在所難免。

我提議出去吃,可尋露執意要在家裏做飯。

最後,我妥協了。

中午請她們宿舍的女孩吃飯,晚上請我們宿舍的男孩吃飯。我本想她能知難而退,不必那麽麻煩,卻沒想她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,炒雞、燉魚、溜段、煮湯,竟然樣樣嫻熟,我只負責洗菜,剝蒜,打打下手就行了。

“尋露,你專門學過做菜嗎?”我詫異地問。

“沒有。”她搖著頭說,“我只是攤上了一個什麽也不會做的母親。一般不都是這樣嗎?母親懶惰,孩子一般都比較勤快;如果母親勤快,孩子一般都比較懶惰……”

“有道理,我可能攤上了一個勤快的母親。”

“這是你的運氣,也是我所沒有的運氣。”她嘟了下嘴之後說,“我們宿舍的女孩都羨慕我,說我生的漂亮,又有一個有錢的爸爸,不需要努力就可以活得很好。其實她們不懂,沒有人天生什麽都是好的。

欲戴王冠,必承其重。

如果真的可以交換,我寧願用我的王冠來交換她們的運氣,我寧願出生在不富裕卻很溫馨的家庭,父母關系和睦,自己長相平凡,有幾個知心朋友,從生到死一直庸庸碌碌地活著。”

“那你可就不是奧斯特洛夫斯基所說的好同志了。”我故意逗她道。

尋露翻了翻白眼,“如果人人都去做高尚的共-產-主-義工作,誰去做飯?誰去收拾房間?誰去養育孩子?難道庸庸碌碌地活著就一定可恥嗎?難道活著的目的就不能只是活著嗎?平凡點有什麽不好?我們本來就是平凡脆弱的渺小人類啊,不是嗎?明明沒有那種骨骼,卻非要裝得跟鋼鐵一樣,他再厲害,蘇聯不也解體了嘛!”

我一時啞口無言。只是楞楞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出神。

她說自己並沒有鋼鐵的骨骼,我卻覺得她的骨骼比鋼鐵硬多了。

這世上確實存在著這樣的女子——她們的人生並非總是一帆風順,她們的命運並非總是百事成和,但是就算經商失敗,就算身處困厄,她們也總是微笑,總是從容,總是白衣如雪,不厭分毫。

縱然時光如河,卻未曾洗脫過她們身上的半分神采。她們不妥協,不退讓,只從容地停留在時光中,停留在自己構建的世界觀和價值體系裏,她們身懷使命,很早就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活,所以才不媚俗,不改變,不茍且,把生活過得有條不紊,雲淡風輕。

·

當天晚上我們宿舍的那群小子也毫不客氣,來時每人懷裏抱著一提啤酒,從黃昏一直喝到深夜。

晚上睡覺前,尋露穿著白色睡衣,端來了一杯綠色的液體遞到我手上。

我喝了一口,味道說甜不甜,說鹹不鹹,我皺起眉頭問:

“這什麽?”

“芹菜汁加蜂蜜,解酒的,一定要喝幹凈。”

看著我以極其惡心的表情把那杯綠色的芹菜汁喝光後,她摸了摸我的頭,笑著說:

“乖寶寶。我都沒勇氣一口氣喝下去……”

我頓時感覺眼前一黑,喉間似有一口老血要飛濺出來。

“尋露,我說這東西,喝不死人吧?”

尋露忽然停下,轉過身,對著我眨了兩下眼睛,然後搖了搖頭,“不知道。”

最後我捂著臉,無力地躺倒在了床上。

溫柔的女孩發起狠來,比潑婦厲害多了。

不過從那之後,我喝酒收斂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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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早上,我望著窗外正午的太陽,費了好大勁才從床上爬起來。腦子一陣刺痛,用手一拍,像熟透的西瓜發出沈悶的回聲。

因為下午還有課,我不敢再睡。拉開衣櫃,想找件內衣換上,卻在打開衣櫃的剎那,一下傻了眼。

在衣櫃的左側,竟然整整齊齊地掛滿了十幾套睡衣睡裙。

“原來對女孩來說,睡衣這東西也可以有十幾套的!”我不禁感嘆道。

在我的印象裏,睡衣這東西,馬馬虎虎有兩套就可以了。反正又不是穿出去給別人看的衣服,沒必要那麽講究。

在我問起尋露時,她是這樣回答的。

“因為我喜歡精致的,有秩序的生活。”

“可這是睡衣啊……”我納悶地看著她。

“決定女孩是否精致的,並不是時裝,而恰恰是內衣和睡衣啊。在我看來,精致這東西是向內的,不是向外的,是不需要展現給別人看,不需要別人評價的存在。”她如此解釋道。

後來我發現,其實不僅僅是睡衣,她還有很多其他“怪癖”。

比如:

進門必須換鞋

換下的鞋子必須擺放整齊

襪子必須每天換一次

垃圾必須當天丟出去

類似種種。

另外,她還陸續買來了早餐機、烤箱、飲水器、研磨機、咖啡手沖壺,還有幾組實木書架。一組放我喜歡看的世界名著,一組放尋露喜歡看的張小嫻的小說,其餘的則被瑞麗雜志填得滿滿當當。

好在我和她的生活費總比別人寬裕一些,一切都還沒到捉襟見肘的程度。

用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把一切收拾停頓之後,我躺倒在陽臺的懶人沙發上,她躺倒在我懷裏。

“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?”她仰起頭,摸著我的胡茬問。

“當然。”

“我想養只貓。”說這話時,她溫柔地笑著,眼睛亮堂堂的。

“去寵物店買一只吧……”我提議道。

“不,我想養流浪貓。”

“為什麽必須是流浪貓?”

“沒什麽理由,就是一定要養流浪貓。”

她說這話時,表情異常固執。

·

往後的日子又都是在找貓中度過的。

自從和她在一起之後,我發現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可以用那八個字來形容——尋尋覓覓,冷冷清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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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在這是一個有著溫暖海洋性氣候的海濱城市,就算在冬季,也是貓的發-情-期。

我一有時間便在校園內四處亂逛,甚至跟蹤過幾只常在垃圾桶旁翻東西吃的成年母貓。功夫不負有心人,最後終於在圖書館附近的冬青樹叢裏,發現了一處流浪貓的隱蔽基地。

其中有一只手掌大小,身體金黃,尾巴雪白的小公貓,混在貓群中朝我喵喵直叫。

我去附近小賣鋪買了火腿腸,把群貓引開。不多時,那小不點便被我捉住,交到尋露手上。

因為貓的數量眾多,最後也沒搞清楚到底哪個是貓媽媽,我索性向一眾貓咪鞠躬致歉,惹得尋露哈哈直笑。

·

在寵物店給他洗了澡,打了疫苗之後,寵物店的工作人員看了下他的牙齒,說也就一個月大。

當天晚上,尋露決定給他取名“十月”。

“他的身體是秋天的金色,尾巴是冬天的白色,又是在深秋時節出生的,十月,是他的宿命。

取一個好名字,貓也能活得更長久。”

她表情嚴肅說著,我正襟危坐地聽著。

就這樣,一男一女外加一貓開始了同居生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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